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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蝴蝶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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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蝴蝶吻

姜蝶珍和景煾予僵持著。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外面下著大雪, 屯雲蔽日。

飛瓊在庭院聚積,雪光映在室內,寂靜無聲。

他們呼吸紊亂交融, 從時間的縫隙中滑過。

姜蝶珍能清晰聽到, 手機在地毯上震動, 傳到在耳畔的轟鳴聲。

這一刻她其實很慶幸。

因為這個不合時宜的響聲, 壓過了震耳欲聾的心跳。

讓她能在,被那個人呼吸和氣勢, 完全覆蓋她的當下, 維持清醒。

“要看看是誰的電話嗎?”

景煾予的手指, 松開她的手腕,懶散地撐在她的臉側。

她稍微一偏頭,就能看到那人手背上,崎嶇交錯的青筋, 帶來的危險和性張力。

“不用。”

“萬一是非常重要的人, 錯過, 不會覺得可惜嗎。”

他的情緒隱藏地特別深, 卻從剛才完全遮擋住天光的強勢, 變成了隱忍。

“我知道什麽比較重要。”

姜蝶珍微微搖頭。

雪光照亮了男人清晰漂亮的眉眼。

姜蝶珍顫抖著眼睫。

她心想, 原來被人求婚, 怎麽維持平靜狀態,都會心臟悸動成這樣。

他的輪廓真的很絕色。

就是太不真切。

果然是凝住眼淚,才敢細看。

“景......景先生。”

她把纖細的五指略微舉起來。

看著光線照在戒指上,反射出無數點的光暈。

太美了,她的言語匱乏, 形容不出來那種感覺。

就像星光浮在玻璃藍色海,童話精靈變成澄澈光斑, 正在隨著她手指起伏的動作跳躍。

姜蝶珍眼淚從眼尾流出來:“太漂亮了,我戴著不好看。”

她的手沒有好好保養過,在冬天總是絳紫色。

細嫩的手背在北京零度天氣裏還會皸裂。

因為總是設計作圖的緣故,尾指還會沾上筆油和石墨。

雖然家境不錯,她也會用護膚品。

但她除了是個不會照顧好自己的迷糊小孩外,還會傾註十成心力在作品上,連美甲都不怎麽會做。

總而言之,這美到瑩涼璀璨的戒指。

明明任何女人都不會拒絕。

姜蝶珍眉心皺著,有些推辭。

“這太貴重了,我戴著縫紉趕工,會弄壞的。”

“沒有什麽比你更貴重。”

他把她扶起來,圈在懷中的逼仄空間裏。

男性的熱量總是高一點,讓她溫暖許多。

男人垂眼,看她眼睛裏還有水汽氤氳,語氣變得溫柔又軟:“如果戒指壞了。我們就再買,把十根手指戴滿。數量多,不稀有,你就不會舍不得了。”

“這樣別人會覺得我在炫耀!”

姜蝶珍怕他真這麽做。

她紅著臉推辭到:“這樣好羞恥,不要。而且這個戒指太美了,我舍不得戴。”

“漂亮的不是戒指,而是你的手,這些都是你的陪襯。沒有你,它們沒有任何價值。”

景煾予把那只她沒戴戒指的右手,包裹在他寬大幹燥的掌心裏。

他的指腹,搭在她的無名指上:“這只手空蕩蕩的,我牽著你,就不會那麽孤零零。”

被那個人牽著的手。

就像構成一個溫柔網結的連接點。

讓她可以永遠自由,安心地做自己,和靈魂熱戀。

姜蝶珍擡起手,輕柔地覆蓋在他寬厚冷白的掌背。

感受到那個人灼熱的體溫。

她有些小聲又篤定地說:“我答應你。”

“什麽?”

“我答應,嫁給你。”

雖然對他並不了解。

雖然還帶著很淺的,對方只是在對她負責任,其實並沒有深刻感情的隱憂。

在他的身邊。

讓她舒適,安心,溫暖。

讓她擁有組建家庭的勇氣。

就像《西線無戰事》,猛烈的炮火令士兵極度恐懼,他們將臉和四肢深深地埋進大地中,他們的驚恐和呼喊,輾轉在大地的沈默和安謐中。

景煾予t的溫柔,持之以恒地讚許和撫慰,讓她舒服安逸的相處模式,才是她真正閃婚的原因。

他的懷抱,就是寬厚又溫暖靜謐的大地。

她是一顆談不上珍貴,灰頭土臉的小小種子。

可以放肆在他懷抱裏生根發芽,根莖抓緊土壤,不畏懼洪流和泥濘。

她在他懷裏撐起身。

這時候,感覺到戒指鉆石上的光影,在景煾予眉骨和鼻梁游曳過。

“你看!好像我召喚出了一群白蝴蝶,來親吻你。”

姜蝶珍在他懷裏,輕輕地、甜甜地說。

“是你在吻我。”

他一語雙關地回應了她的浪漫,用一種清冷又低磁的聲音說。

她的手機的震動已經停止了。

景煾予感覺自己很像溺水的人,被她在無知覺中打撈起來。

他本來就是一個狂熱的賭徒,私募股權投資時,並不喜歡廣泛撒網。

可他每次偏愛看中的那支股,都能賺得盆滿缽滿。

顯然剛才。

她沒看手機,卻答應嫁給他的篤定,已經狠狠刺激了他的興奮點。

景煾予,逢賭必贏,但他恨不得把一切的身家,投在這個讓他輸過的女人身上。

這種勝利帶來的激動感。

比他十六歲,在德國科隆的廢棄東德發電廠改建的渦輪賭場中。

贏得一整棟Luisenpark豪宅。

在鋸齒狀的電子樂聲波中,渦輪廳裏,方格中躁動的男女都瘋狂為他喝彩。

更值得興奮。

“劃算嗎,輸掉一次,但是贏得了我。”

她感冒以後,泛紅的眉眼更加靈動。

“嗯。”

他把頭深深埋進她的頸窩裏,貼緊她,唇蹭了蹭,帶著低啞的鼻音:“我好幸運。”

“運氣是實力的一種。”

姜蝶珍甜甜地用他的話誇讚他。

良好的關系,總是會讓對方,也變成同樣溫柔治愈的人。

姜蝶珍垂下眼睛,看兩個人交握的手。

她有些甜地想,她的手指上會不會染上薄荷味道。

那種只屬於景煾予,讓她迷戀又安心的冷冽氣息。

比戒指,更讓她想要隨身攜帶,纏緊依偎。

-

順利地簽完訂婚協議。

那個人被電話叫去應酬了,是他父親那邊的人。

姜蝶珍的感冒不知道怎麽回事,好像更嚴重了一點。

她用了很多衛生紙,鼻子都擦疼了,眼睛還是紅紅的。

景煾予怕她又著涼,傍晚還不忘發消息,叮囑讓她別泡澡。

她很乖地一一按照吩咐做了。

晚上,她正窩在溫暖的床上看《Supernatural》。

收到了蘇娜發在Teams裏的文件。

明天的客戶來定制淺象牙色為底色,以江蘇宜興的著名美術大師吳冠中的國風山水畫為圖示的禮服裙。

客戶要求蘇娜下面的五個分支,同時趕工,一共定制出十套水墨意境的晚禮服。

姜蝶珍剛瀏覽完,就看見組長已經艾特了她。

說他們會在一個月的時間內,完成四套,供蘇娜選擇。

姜蝶珍的組長叫孟依宜。

在外有自己開設的獨立原創漢服店。

在孟組長的店鋪中,她繪圖制作的新中式馬面裙,單獨一款的月銷售額達到五萬條。

孟依宜年過四旬,深谙市場的熱銷點和審美點,眼光毒辣。

姜蝶珍的設計,雖然標新立異,但是從來踩不中市場追捧的點。

蘇娜就是認定這兩人協作,能夠創造出不一樣的火花。

她才把姜蝶珍安排給了孟組長。

視頻會議中,蘇娜先是給大家介紹了新加入的員工,隨後提起了這次的定制。

“說起來,吳冠中老先生,在1950年從巴黎返回中國以後,還在清華美院做過講師。”

“這個禮服裙就是吳老的一位學生定制。現在已經是中國現當代著名畫家的劉素萍女士,拋出千萬的高價,要求我們做出讓她滿意的紀念裙。君恩的婚紗定制,向來只面對社會知名人士開放,一襲難求,這次決不能馬虎。”

孟依宜提到了姜蝶珍,是充滿鼓勵意味的問詢:“說起來,小姜同學也是清華美院的學生,算是吳老的半個弟子,不知道你有什麽看法沒有。”

蘇娜的會議群裏。

一共三四百個服裝設計的名設計師。

如果回答有失偏頗,會給大家留下冒失的印象。

姜蝶珍被提及後,她思考了一瞬,打算不談論工藝,只聊作品本身,“我對吳老印象最深的作品是他的《春如線》,‘裊晴絲吹來閑庭院,搖漾春如線。’濃淡相宜的水墨色線條,是宣紙上的春雨,花青、朱砂、天藍、藤黃,濃淡不一的顏料做花葉。春天就像線條在紙上一般輕盈,連雨絲都能畫出來,卻並不雜亂,在繁冗的筆觸裏,窺得寧靜和生機。我想最重要的是柔和和細膩,或者說,是留白。”

孟依宜對她的回答,尚算滿意。

女人繼續補充道:“可以運用宋代服裝設計中的雲肩鑲邊,框架融合徽派建築的精湛雕鏤,畢竟吳冠中老先生,也擔任過建築系的教授。但是小姜同學說得很好,細膩和諧,才是紀念禮服應該呈現出來的舒適感。”

會議結束。

已經是晚上十點。

姜蝶珍在公司眾人面前發言,心跳得還是很快。

她拍了拍發紅的臉頰,打算縮進被子裏當小鴕鳥。

然後繼續重溫沒有看完的劇集。

叮咚——

手機彈出來一則消息。

許簾琦已經把她,拉入了孟組長下六個人的小團體。

許簾琦:【誒嘿,剛才小珍珠的回答很棒,第一次參加君恩的會議我真的好緊張呀。】

閔希:【我也,很難得看見孟姐誇獎人。別緊張呀,明天招待你們吃朝陽區金臺路,那家德和齋的杏仁豆腐。】

邱蕓:【小姜同學你好哦,我之前在紐約時裝學院讀書,在國外當了五年時裝雜志的撰稿人,會英法日意四種語言,你以後有什麽需要可以找我。】

李雅:【我啊,購買奢侈品的時裝精吧。每個月全都月光用來買衫,真的很喜歡Nicole Kidman,在03年獲得奧斯卡說的話:“世界這麽亂,藝術有什麽用?藝術豐富了人生!”】

楊霧發來一個表情包:【你啊,心思都花在買裙和金龜婿上了,哪有精力搞藝術。小姜你好啊,以後叫我霧姐就好,至於我們孟組長,不在這個群,你可以放心交流!我是我們中間年齡最大的,以後也會好好照顧你,歡迎加入。】

姜蝶珍年齡最小。

她很乖地一個個稱呼,並問好:【你們好,我叫姜蝶珍,向往君恩很久啦,能加入你們,我真的激動又開心,嘿嘿,我會努力向你們學習的。】

楊霧:【早點睡呀乖寶寶。聽說你是藝術生,對美術的敏銳肯定比我們強一些,以後互相學習。】

閔希:【我最喜歡漂亮小姑娘啦!能幫我們試衣服,天生的模特架子。明天見哦小珍珠。】

姜蝶珍覺得她們之間的氛圍感,讓她很舒適。

她嘴角微微上揚。

仔細記下了每個人的名字,還捎上了君恩的新款圍巾作為禮物。

現在正值寒冬。

君恩格紋的羊毛圍巾看起來很溫暖,應該不會被拒絕。

她有景煾予撐腰,自然面面俱到。

臨睡前,她準備戴上蒸汽眼罩。

姜蝶珍這才想起來,今天錯過的那個電話。

3935開頭的電話號碼。

區域顯示的是意大利,來電人是周漾。

姜蝶珍看著屏幕的白光楞了一秒,細細的手指摁亮了通話鍵。

那邊幾乎是一瞬間接起來:“妹妹?”

她這才意識到,好像有些不合時宜。

現在正處於意大利天色灰藍的清晨。

電話那頭的男人。

看到是她來電。

他瞬間清醒,聲音有些剛醒過來的啞,又帶著說不出來的悵惘和委屈:“昨天,一直沒接我電話。”

空氣陷入凝滯。

周漾一直在等待她說話。

等待她對昨天的事情給一個交代。

姜蝶珍垂下眼睛。

她把手指放在床頭景煾予臨走時,放在她床頭櫃上的保溫瓷碗上。

在床頭夜燈明亮的光暈下,呈現溫潤淡雅的質地。

“嗯,錯過了,真的很抱歉。”

“抱歉什麽?”電話那頭,周漾問道。

姜蝶珍:“我之前做了一個禦守,取了莫奈的霧紫和青藍色。上面有一只櫻花小貓,是一只,不合時宜的,衍在水裏的貓。”

“後來呢。”

周漾點了只煙,吸了一口,黑暗的房間裏,猩紅在唇邊跳躍著。

“我弄丟了。”姜蝶珍咬住下唇。

她剛想說什麽,喉嚨沒來由地一陣發癢,她急促又遽烈地咳嗽起來,眼淚胡t亂往外溢著。

直到她喝了那個人留下來的瓷碗裏的水,才稍微緩解了一點。

“漾哥哥,我雖然弄丟了小貓禦守,但是得到了一簇星雲。”

她感覺喉嚨間像是塞入了一塊猝火的熔巖塊,被清冽冷泉滋潤了,才稍微緩和過來。

“可是,星雲太遙不可及了,就像一場瑰麗的幻覺。”

“我每一分鐘,被星星照亮的每一刻,都在想,為什麽是我。”

“別妄自菲薄,妹妹。你值得一切最好的。”

男人把煙頭插滅在煙灰缸裏,火光照亮了眼前的巨幅畫卷。

畫裏的人,是十六歲的她,在教室外偷窺的那雙天真懵懂的眼睛。

周漾畫的姜蝶珍,很靈動。

他是用油畫筆塗抹的,色彩絢爛,像圍繞著鳶尾花纏綿起舞的蝴蝶,漂亮在骨。

哪怕兩個人五年沒見,也生動流麗。

那時候,他十八歲,她十六歲。

他和她在回家路上,聊夏志清和朱利安·歐德東克和大江健三郎。

兩個人都熱衷藝術,他認定她是靈魂伴侶。

“我訂婚了。”姜蝶珍對著聽筒,小聲說。

“我想回國工作,陪在你身邊。”

兩個人同時說出這句話。

又同時選擇了緘默。

“那個人,是誰?”周漾迫不及待地追問。

“一個我遙不可及的人。”姜蝶珍說道。

“你對他的感情,是依賴、仰望、還是愛。是可以量化的嗎?有多少。”

“哐當——”

周漾站起身,狠狠踢在油畫布架上,但他感覺不到疼痛。

姜蝶珍沒有回答這句話。

她很輕柔地告訴他:“漾哥哥,蝴蝶飛走了。”

今天,她坐在那個人的懷裏。

有上百只鉆石戒指反射雪光,形成的白蝴蝶,親吻了那個英雋到極致的人。

讓她心臟都在顫栗。

蝴蝶,已經吻過星雲了。

另一端。

周漾半跪在地上,整理好地上的油畫筆。

他語氣從玩味張揚,變得認真又誠懇。

“寧寧,過年我就回國,那時候國內就是二月春天了。春意盎然,蝴蝶會飛回來嗎。”

“你有沒有什麽禮物,需要我從意大利買給你,我剛舉辦了畫展,一票難求,你想要什麽,我都能買。”

“禮物?”

姜蝶珍晃神了一秒鐘,隨即想到了那個人給她的戒指。

她沒辦法不想他,仿佛那個人不是星雲,是太陽。

她不敢多望。

可是不看太陽。

那個人的光暈依然把地面照的雪亮。

讓她處處都沒辦法忽略他。

姜蝶珍一直沒有說話。

電話那頭。

周漾等了很久,揉了揉下巴上冒出的青灰胡茬。

在烏藍的清晨光暈中,他又恢覆了那副囂張桀驁的模樣。

“姜蝶珍。”

“嗯?”

周漾一字一頓地篤定道:“你聽好了,這次回國,我會把你搶回來。”

姜蝶珍想要說什麽,卻只能聽見細碎的忙音。

電話掛斷了,微信彈出來一則消息。

圖片太大。

姜蝶珍加載了很久。

背景是意大利的藍到澄澈的海,卻仿佛藏著難以言喻的暗湧。

畫卷上是十六歲那年微塵浮動的老舊教室。

視角卻是從座椅間,延伸到教室門口。

穿著藍白色校服裙的女生,露出渴慕又微紅的臉頰。

窗外是學校裏那顆盛開的藍花楹樹,藍紫色的花瓣掠到女生的黑發間。

“為有暗香來”,像是一場經年舊夢。

那是周漾畫的,他記憶裏的她。

這一端,姜蝶珍細細摩挲著手上的那冊白紙。

和景煾予簽訂的訂婚協議上。

在婚前財產的條款裏。

在南半球的澳洲,鋪天蓋地的藍紫色櫻花,使那場綺夢具象化。

它們切實又年覆一年地永遠屬於她。

並非是一場再也回不去的夢。

原來姐姐在十八歲,智齒疼痛的那場發燒。

會在多年後的某個冬日。

以一種滾燙的溫度,燒幹自己的喉嚨和眼淚。

睡覺前。

姜蝶珍把前幾天,擬定好的離婚協議,從家裏的保險櫃裏拿出來又讀了一遍。

好夢會醒。

她不想依附在那個人身上,這樣永遠和他都沒辦法對等。

她想成為更好的,能夠獨擋一面,有朝一日,並肩站在他身邊的人。

這樣不會患得患失,婚姻和家庭也會更加堅固吧。

-

周一,姜蝶珍來君恩報到。

今天感冒突然加重了,秀麗的鼻翼被她揉到發酸。

果然在那個人的懷裏,稍微好轉,只是回光返照而已。

工牌是許簾淇幫她領的,配套一系列打卡和進出以及電梯乘坐的方式,也怕她出錯。

為此,小組裏幾位姐姐,細細地叮囑了她。

姜蝶珍坐在縫紉機前。

她嗓子疼得厲害,又不想打擾到別人。

只能戴好口罩,小口喝著溫水。

今天她穿了一件絲麻油畫印花拼接的中長款蕾絲連衣裙。

外面搭了一件白色的水貂毛大衣。

她往工作室裏一坐,就像一個從吳冠中的江山彩墨畫中,白墻、黛瓦、綠柳、烏蓬船、青遠山中撐著油紙傘,走出來的素淡美人,濃淡相宜。

君恩的福利很好。

秋月梨和庫爾勒香梨,阿克蘇甜心蘋果,火晶柿子、丹東草莓、黑鉆石石榴和葡萄柚,

被孟組長的助理眉嬸端上來,擺了滿滿一桌。

現當代著名畫家劉素萍女士也來了。

在現場給他們表演了一副潑墨成畫的臘梅花。

“比起花開時,百花殺的菊。我更偏愛梅,因為這種花,隱忍,傲寒,零落成泥,也自有一番高潔。”

“恩師曾經和黃永玉、祝大年、袁運甫創作巨幅壁畫《長江萬裏圖》。赤腳走遍蘇州、黃山、南京十多個長江流經的地區,幾乎廢寢忘食,嘔心瀝血,他就如這寒梅,孑孓傲立,卻並不以百花殺自居。”

劉素萍女士,今年已經七十一歲,須發皆白,講起那段崢嶸歲月,眼睛已經氤氳著熱淚。

“我想要更多人了解恩師吳冠中的畫。希望你們明悉我的苦心,也不枉我七日前,特意從寧波象山趕過來。北方雪重,我身子骨不耐寒,前幾天一直在療養院等待。只可惜恩師很多遺作,都流亡海外,並不能回國精心庇護。能被蘇娜女士接下這樁定制單,已經是我風燭殘年,緬懷恩師最後的寄望了。”

工作室的一眾人,都和藝術沾邊,自然懂得風骨和敬慕。

她一席話說完,大家都感同身受。

“劉女士您放心,我們自當竭盡全力,定制出您需要的服裝圖樣。”

站在置物架旁的孟組長如此承諾著。

孟依宜組長名下叫做“織卿司”的店。

是網上一家有著兩百萬店鋪粉絲的國風店鋪。

她沒有勢要做成名牌高奢的欲望。

反而弘揚傳統的非遺文化、各地建築剪影、再用祥瑞符號作承托,走入尋常人家。

她承諾的事,一定會完成得盡善盡美。

劉素萍嘆息道:“可我還有一個心願。恩師16年春季在保利香港,以2.36億港元成交的那副《周莊》,我真的很希望你們能覆刻出那副1997年的畫。”

姜蝶珍記得她看過那本《我負丹青》。

她在人群後,小聲說:“登孤島,環村皆水,橋前橋後,傍岸閑臥舟楫,登樓望,黑瓦白山墻,流水繞人家,楊柳垂蔭,鵝鴨相逐,處處入畫。”

劉素萍轉頭看向姜蝶珍,笑道:“這位小姑娘,居然能把恩師在采訪中的話,一字不差地講出來,看來是做了很多功課。不知道你對這幅《周莊》的收藏價值,有沒有什麽見解呢。”

紙上得來終覺淺。

當著全工作室上百號人的面。

被知名畫家客戶單獨點名,問詢有沒有對真跡有所研究。

換成任何一位還沒畢業的年輕人。

多說是班門弄斧,少說是愚昧無知。

姜蝶珍悶在口罩下的臉,有微微的漲紅:“學生都是道聽途說而來,並沒有見過真跡。”

“如此說來。”劉素萍逗弄道:“這就是年輕人常說的,附庸風雅的‘雲鑒定家’嗎。”

楊霧站在旁側,連忙幫她說情:“小姜今天感冒了,身體不適。她肯花心思在畫作上,自然是值得鼓勵。”

許簾淇有些慌張,她也憂心這個年紀小一些的妹妹。

她突然反應過來,吳冠中為水墨畫大師,贗品和仿制品,自然多得數不勝數。

想來,劉素萍一定篤定。

姜蝶珍一個羽毛未豐的稚嫩學生,哪有渠道了解吳冠中。

竟然在她講述背景故事之前。

先出盡風頭,講述真跡的創作歷程。

這位把恩師的風骨捧到極致的虔誠弟子。

要求一絲不茍,精益求精。

怎麽容許半灌水的年輕人,囫圇吞棗地,散播關於吳冠中老先生的創作經歷。

劉素萍對他們眾人都表示了失望:t“連收藏價值都不知道,怎麽能領會恩師晚年,毀掉不滿意的舊作,‘絕不以謬種流傳’的真諦呢?”

劉女士年逾七旬,德高望重,又丹心一片。

八面玲瓏如蘇娜,也不知道怎麽打圓場。

上百號人的工作室,一世之間陷入尷尬局面。

姜蝶珍嗓子煙熏火燎。

她連咳嗽都不敢,小口吞著口水,想要說些什麽,把現在騎虎難下的局面化解掉。

就在這僵持又緊張的場景,沒辦法解決的時候。

門外突然傳來了一陣漫不經心又清沈磁性的男人聲音:“吳冠中的水墨畫,我家仲老爺子收藏了二十七幅,並非附庸風雅,而是癡迷水墨色幻的視覺體驗,您說我員工沒見識,我就悉數帶來,給他們欣賞。但是您對我下屬認知偏頗,私加責備,是否應該道歉呢。”

來人是景煾予。

他穿著黑色西裝,風姿卓越,安穩立於天價山水畫中。

他比那些價值連城的畫,比那些畫中的四時之景,更如蒙神召。

日月相忘,見君一面,如火燒心。

他站在光下,宛如冬雪出芽,旱地生蓮。

可那個人,偏偏只看向姜蝶珍。

他專註地隔著人群,凝望著她。

景煾予命人把十七幅畫框悉數放好。

掛於工作室,給眾人欣賞。

其中包括那副價值上億的《周莊》。

他手指插入褲袋,走到姜蝶珍身邊。和她並肩而立,帶著獨有的倨傲:“如果我早知劉素萍女士,會用如此言語,羞辱我的員工。我會提前命令下面的人,拒絕這項價值千萬的定制單,對我來說,根本算不上什麽收入。”

聽聞此言,眾人皆是心臟顫抖。

他們設計部的人,鮮少看見景煾予下凡塵來視察工作。

沒想到第一次,就是替他們在心高氣傲的藝術名家面前撐腰。

“怎麽沒好好照顧自己。”

景煾予說完,目光落在姜蝶珍身上,看她鼻尖通紅。

他長而黑的眼睫,情緒莫名,卻溢滿憐惜。

“感冒更嚴重了嗎?我帶了憐姨熬好的中藥。喉嚨難受的話,喝點,不苦,有甘片。”

什麽,發生了什麽!

設計部的全體員工都瞪圓了眼睛,他們屏住呼吸,憋紅了脖頸。

君恩的最大掌權人,為什麽會用這麽寵的語氣講話!

總裁夫人竟然在身邊!

這一刻,這些設計大佬們,離尖叫暈厥,只差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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